两次失败的旅行
丈夫从持续的病痛中有所缓解,他想去奥尔良,再去都兰[1]。在这旅程中,我的虚荣得胜了——为了将来更彻底的消失。我接待了许多访客,受了许多赞誉。我的神啊,我清楚地看见:人迷恋虚空的美貌,是何其愚昧啊!
我憎恶情欲。但按着外面的人,我不可能恨那在我里面、给我生命的,尽管按着里面的人,我热切地渴望摆脱情欲的缠累。
我的神啊!你知道天性与恩典这持续的争战让我受了怎样的苦。天性喜欢公众的赞誉,恩典却让它惧怕;我被撕扯着,好像要跟自己分开一般。我清楚地感到这普遍的赞誉对我的伤害。更糟的是,他们相信我的美德与年轻美貌有关。我的神啊!他们不知道一切美德都单单来自你,全靠你的保护;我所有的,只是软弱。
我去认罪,诉说我的不忠和里面所感到的反叛,但无人理解。神啊!他们称扬你所定罪的。我觉得你看为恶的,他们当作美德。他们不用你的恩典衡量我的失败,把跟我有关的看成“可能”有关的,不但不责备,反而奉承我的骄傲。我所定罪的,他们替它辩护。他们没有想到,你用如此伟大的怜悯保守了我,在我里面哪怕是最小的错误,你也是无限地不喜悦,哦,我的神!
我们衡量过犯的轻重,应当按着当事人所处的状态,而不是罪的性质。妻子最小的不忠使她的丈夫悲伤,甚于仆人们极大的过犯。
我告诉他们,我没有把颈项完全遮起来,里面很受责备,尽管我比同龄的女子好许多。他们说,我的穿着非常保守,由于是丈夫的要求,所以是无碍的。里面的“指导者”所讲的却相反!但我没有力量跟随祂,胆敢在这样的年龄,有如此与众不同的穿着。我以最公允的理由,保护虚荣。哦!认罪神甫们柔和的称颂给了妇女们怎样的伤害,产生了怎样的恶啊!他们若是知道,就不敢轻易赞许了。其实,只要有一个神甫说这样做有害,我就会立刻停止,不再继续了。但虚荣心使我选择了神甫们的立场。使女们也说他们是对的,我不过是自寻烦恼罢了。
在旅途中,我们遇到了一些事故和危险,除我之外,人人都胆战心惊。尽管我有这些不能自拔的缺点,却没有能力害怕看似灭顶的危险。在一个地方,卢瓦尔河冲蚀了路基,从上面看不出这段路是悬空的,等我们意识到时,已经不能回转或绕开了,只能前行,否则就要摔进河里。别人都吓坏了,我却毫不在意。马车一侧的车轮悬在空中,仆人们在另一侧拉住,那就是唯一的支撑——真是空前地恐怖!我却没有感觉,把自己完全弃绝给神,准备接受天意许可的一切。看见就要被祂一掌打死了,我甚至私下窃喜。然而,一种隐密的信心使我知道不会出事,这被证实了。
我们又遭遇了另一起事故,看来更可怕。我所衷爱的圣处女救我们脱离了一切危险。这次旅行是要去阿底烈教会尊荣她,我有极强的信心,知道不会有任何人死于旅途。丈夫以极大的热诚开始了朝圣之旅,他喜欢这样的奉献。
在那里我去认罪时,有个人给了我极大的麻烦。他想知道我结婚的动机,我答道:只有一个,就是顺服。他说这不对,我的婚姻不合适,应当再婚。若不是我名誉很好,加上神的帮助,他可能要让我和丈夫分开,使我们永远不再相见了。他把绝对的义务定为“该死的罪”;按着他的话,一切都成了该死的罪。若不是神的帮助,他会给我们造成极大的难处。他借口指导我,宣布了一些迄今为止我完全一无所知的罪。因为我结婚的动机不是为了有孩子,只是为了顺服,他给了我过分的悔罪苦行。但我回到奥尔良之后,去看一位耶稣会的神父,他把我从这些苦行中释放出来,告诉我,我甚至没有犯“轻微的罪”——这大大地安慰了我。那人把当尽的义务看成该死的罪,他可能会要我做某些事,使我忽略职责,或犯真正该死的罪了。
在旅程中,我还有一些过犯,就是当人带我去看风景时,尽管我想转眼不看,但还是因好奇而看了。不过,这事很少发生。
回来后,我向古兰桥姆姆讲述了我的软弱和失败。她恢复了我,鼓励我回到从前的路上。她让我用手帕把整个颈项都遮起来,从此我就照做了,尽管除我之外,没有人如此穿着。
我的神啊!对这一系列长长的不忠,你都隐忍了。但你只是暂时闭目不看,为的是让我受到更严厉的惩罚。你待我,好像丈夫待妻子,为她的浪费忧伤,因为给她财富,是为了让她做个好管家。你定意剥夺我的一切,免得我滥用你的上好——你施恩给我,本是为了让我荣耀你啊!
不下百次,我渴望拿了钱,只要得到许可,就进修道院,因为我觉得在世上,我不可能用该有的忠心回报神。我清楚地感到是环境造成了我的毁灭——没有机会时我做得很好,但只要一有机会,我就跌倒。我宁可找个洞,把自己活埋了!在我看来,最可怕的监狱比这致命的自由更甘美。我好像被撕裂了,在外面,虚荣拽着我;在里面,圣爱在扯着。在这时的不忠里,我并不完全转向这个或那个,我感到被撕扯而分裂,这给我难以言出的痛苦。
我的神啊!我求你拿走这不讨你喜悦的自由,我对你说:“难道你没有力量阻止这不公平的分裂吗?”只要一有炫耀的机会,虚荣就胜过我;而之后,我就转向你。你非但不拒绝,反而经常张开双臂接纳我,给我新的爱的凭据——这是我最大的痛苦!尽管如此悲惨地虚荣,跌倒之后,我却爱你的责罚过于爱抚,我的爱就是这样的。你的利益比我的更重要,你不为自己伸冤,让我受不了!我的心被爱与悲伤刺透了,在蒙受了那么多的恩典之后,我的神啊,我受不了再得罪你。
不认识你的人冒犯你,我并不惊奇。但这颗心,爱你过于爱自己,曾感受过你最强烈的爱,怎么能被它所恨恶的倾向掳走呢?哦,这是最残酷的殉道!由于持续得久,也更痛苦。我的神啊,当我清楚感到你的爱与同在时,我对你说:“什么!你竟把自己施舍给这样一个败类吗?她对你只有忘恩!”
若是有人认真读这传记,他就会看见,在神这边,只有良善、怜悯和慈爱;在人这边,只有不忠、虚无、罪恶和软弱。如果有什么好,都是你的,我的神。至于我,除了软弱之外,别无可夸的。在你我的联姻、这不可分解的联合里,我唯一的妆奁就是软弱、虚无和罪恶。
哦,“爱”!我何等爱我的贫穷啊!我的心是何等感恩啊!我一切都亏欠了你,这给了我怎样的喜乐啊!你向我显示了你的财富,显示了在耐心与爱里无限的丰盛!你好像一位荣耀的君王,娶了一个贫贱的女奴,你不顾她的本相,给她一切的装饰,使她取悦于你。当粗鲁与恶习使她犯错时,你欢喜地宽恕她。我的神啊,这就是你对我的引导。于是此刻,贫穷就是我的富足;在极度的软弱里,我已找到力量。
言归正传,不忠之后,你的爱抚比斥责让我更加难受。哦!谁能知道它带给魂的困扰呢!这是无法感知的。魂愿用全部的力量满足圣公义,若是可能,她会把自己撕碎。不受任何苦的殉道是最残酷的殉道。
哦,“爱”!甘甜而痛苦,可爱而残忍!背负你是怎样难啊!我写诗表达我的痛苦,以苦行悔罪,但对这样大的伤口,一切都太轻微了!好像一滴水落入大火一般,只是让火烧得更旺而已。人会盼着被火烧、被棍打。哦,对忘恩人爱的引导啊!哦,可怕的忘恩映衬着如此的美善!我生活的大部分,就是一系列这类的事,让我在爱与悲伤里,死去活来。
[1] 都兰:巴黎西南一地区,位于卢瓦尔河畔,现在首府是图尔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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