痛失慈父爱女
言归正传,天花严重地伤害了我的一只眼睛,可能会导致失明。眼角有一腺体松弛了,在眼鼻之间,经常形成疖子。剖开前,疖子剧痛无比,整个头都肿起来,使我无法着枕,丁点噪音对我都是折磨。然而,这段时间,神许可在我的房间里有极大的噪音,这使我大为受苦,却是可喜乐的,原因有二:首先,我可以单独躺在床上,有非常甘甜的退修;其次,这满足了我受苦的心。我是那么渴望受苦,一切肉体上的苦行,都好像滴水落入大火一般。
当坏牙齿不疼时,我经常让人拔出来,这对我是一种享受;但当牙齿还疼时,我不想拔,反而非常喜欢它们。不痛而失去牙齿,对我是一件憾事。有一次,我把熔铅浇在皮肤上,却一点都不痛,因为没有粘连,滚落下去了。封信时,我故意让西班牙蜡掉在身上,它粘住皮肤,就给我更多的痛。我擎着蜡烛,经常让它烧到底,长时间地烧我。
这都不是十字架,也不是痛苦。我们的选择只能带来轻微的十字架。只有你,我被钉的“爱”啊,照着你的模子切出来的,那才沉重呢。我不希奇,在一幅画上,你在圣约瑟的店铺里制作十字架!
我要求去巴黎治疗眼睛;其实,主要是为了见伯叨德,一位极深、有亮光的人——前不久,古兰桥姆姆让他做我的指导者,于是我决定去巴黎。
我去跟父亲告别,他极温柔地拥抱我。他和我都没有料到,这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。巴黎对我,已不再可怕;世界只是让我更专注于神。街道上人声喧哗,反而增强了我的祷告。
我见到伯叨德,他原本可以帮助我的,但由于我缺乏解释的恩赐,并未得到多大的帮助。无论我是多么渴望坦诚相告,毫无隐瞒,但我无话可说——这是神的引领。我跟他一讲话,里头就空了,一切就都消失了;只记得讲了一些我的缺点。我内里的状态太简单了,无法诉说。脑中空无一物,加上很少见他,没有读过类似的经历,我不知道该怎样解释。另外,我只想告诉他我内里的恶。为此,伯叨德生前并不了解我。这对我非常有益,使我失去一切支持,向己死去。
见过伯叨德之后,治疗了眼睛,我决定住在离巴黎四里格的修女院里,从升天节到五旬节[1],以为可以方便地退修十天。那位院长对我深具友谊。
那时,内里的吸引极为强烈。我的神啊!我觉得你我的联合是不间断的,日益加深,从知觉中退去了,变得越发简单,同时也越发亲近、密切。
在圣伊拉斯姆纪念日——他是这个修道院的守护使者——早晨四点,我突然醒来,有个清晰的印象:父亲死了。我无法安息,在为他像为死者祷告之后,我里面安定下来。他的死在我里面清晰无疑地存留着,伴随着极度的衰竭和可喜悦的悲伤,将肉体压倒,使它极度虚弱。
我去了教会,一到就晕倒了;醒来后,失了嗓音,不能讲话。强烈的悲伤与专注使我吃不下任何东西。在神圣的满足里,我魂充满力量;但外面,悲伤与软弱却将我压倒了。魂的平安是如此大,这悲伤若不是如此有力地表现在肉体上,我应该感觉不到。
在这些和其它无数的打击中,我都注意到,神啊,我的意志向着你的旨意是那么柔软,对你所行的没有任何抵触,无论天性觉得怎样难。不需要放弃、隐退和顺服的动作,甚至不能做任何事情,因为在我里面,一切都做成了。我的神啊,我的意志与你的联合到了一种程度,“我的”似乎消失了,我寻不到“我的意志”了;寻找时,只看见一个意志,就是你的意志。“我的”,即使在欲望、偏爱、倾向等果效里,都显不出来了。在我看来,除了你在我里面所做的,我不可能有任何别的欲望;若有,就是你的,就像两个琵琶在完美的和谐里,拨一个会发出另一个的音,因为只有一个声音,一种和谐。
这种意志的联合,使魂建立在完全的平安里。尽管如此,我的意志只是在动作上消失了,还没有失去。我从后来所经过的一系列必需的怪异状态,看见在所有的环境与限度里全然失去自己所要付出的代价。这样,魂不再有任何今生和永生的利益了,按着神的方式而不是我们的感受,只有神独一的利益。多少魂以为意志已经失去了,其实还差得远呢!如果经历最后的试炼,就会看见他们的意志是存在的。谁没有一点自我谋算呢?可以是利益、财富、荣誉、欢乐、轻松、自由、救恩、永生等。有的人拥有这些,却以为自己不在意;其实,一旦失去,就会立刻感到对它们的依恋了。
在一个世纪中,如果有三个人对万物死去,愿意毫无例外地成为天意的玩物(指被神随意对待),他们就是恩典中的奇迹了——我不是写作的主人,也不跟从任何写作的次序,但这没有关系。
晚饭后,跟院长在一起时,我告诉她,我有强烈的预感,我的父亲若是没有去世,也一定病得相当厉害。我们讲了一点你的事情,我的神,但我几乎不能讲话,里外的虚弱将我全然压倒了。这时,她得到通知,有人在客厅里要见她。这人受我的丈夫差遣,匆匆而来,说我的父亲病了。他生病只有十二个小时,当这人来到时,他已经离世了。
院长进来说:“这是你丈夫的信。他捎话说,你的父亲病危。”我说:“女士,我一点都不怀疑,他已经辞世。”为了尽快行动,我立刻派人去巴黎租马车,因为我的马车在半路上等我。晚上九点,我动身离开。他们说没有任何认识的人陪伴,我会走迷的——我把自己的使女派去巴黎,安排一些事情;由于住在修道院里,我没有留下脚夫。
院长说,既然我相信父亲已经过世,如此冒险太鲁莽了;在必经的路上没有路标,马车也很难通过。我答道:安慰父亲是我义不容辞的责任,我不应该以简单的预感为借口,放弃当尽的义务。
于是,我把自己弃绝给神所量给我的环境,跟着陌生人,孤单地离开了。我是那么虚弱,在马车里,几乎坐不住。尽管如此,由于路况危险,还要经常出来。夜间经过一处森林,称为“割喉处”;午夜时分,我正行在其中。这片森林是有名的凶杀、抢劫之地,让最大胆的人惧怕。至于我,我的神啊,我不能害怕任何事情,我把自己弃绝给你,随你照管;我忘了自己,无法思想危险。哦!什么样的恐惧、忧愁能让一个全然舍己的魂退缩呢?
我一个人离开住处,只有悲伤和“爱”与我为伴,行了五里格。这时,我遇见我的认罪神甫和一位女亲属,他们在等我。
见到认罪神甫,我说不出是怎样的苦。独处时,我感到无言的满足;他对这状态无知,反对它,跟我纠缠没完。我悲伤的特点是不能流一滴眼泪。对父亲的去世,我知道得太清楚了;闻讯时,无法有任何外面悲伤的表示,也不能流泪,这成了我的羞耻。我里面的平安是那么深,甚至散布到面孔上。更有甚者,这状态不许我说话,也不许做敬虔人通常做的外面的事情。我只能爱和沉默。
夜里十点,我到了家,发现由于天气热,父亲已经下葬了。人人都穿着丧服。我一日一夜行了三十里格,没有吃饭,加上内里的状态削弱了我,我极度衰竭,一到家,就被放到床上去了。
凌晨两点,丈夫起来,离开我的房间。他突然回来,大声喊道:“我的女儿死了!”
这是我唯一的女儿,又可爱又亲善,人人都喜欢她。我的神啊,在灵性和肉体上,你都给她那么多恩典,除非特别冷漠的人,谁见了她都无法不喜欢。她对神有非常特别的爱,经常在角落里祷告。只要一发觉我祷告,她就靠近我祷告。她若发现我祷告而没有她时,就伤心痛哭,说:“你向神祷告了,我还没有。”由于我内里的专注很大,只要一有空,就闭了眼睛,她常对我说:“你睡了吗?”然后突然说道:“噢,你在向我的好耶稣祷告!”她也就靠近我祷告。
在她离世前四个月,圣礼拜三在教会里,人们给她十字架亲吻。她看见又把它拿走,给别人时,就在教堂里大哭:“他们把我的配偶拿走了!把我的配偶还给我!”他们只好给她一个耶稣受难像。她接过来,把它压在心上,喊道:“这是我的配偶。我永不要别的配偶!”她说,除了我们的主,不要任何别的配偶。她的祖母为此鞭打她,却无法使她改口。
她像个小天使,又纯洁又庄重,非常甘甜顺服。她的父亲为了试验她,给她非常恶心的东西吃,她尽管不喜欢,还是一言不发地吃掉了。她非常美丽,长得很好看,她的父亲极其宠爱她。更多因着她灵魂的素质,而不是肉体上的品质,她是我的心肝宝贝。在地上,她是我最大的安慰;她对我是那么依恋,就像她的哥哥跟我疏远一样。她死于不合时宜的放血。但我在说什么呢?她死于“爱”的手,是祂要剥夺我的一切。
现在,只剩下一个让我忧伤的儿子了,他也病得要死。除神之外,古兰桥姆姆是我唯一的安慰,因着她的祷告,神把这个儿子又还给了我。
女儿的死讯让我大为震惊。毫无预兆地,我同时失去了父亲和女儿,然而我的心却没有摇动。我的神啊,你知道他们对我是何等地亲!
以我的状态,为一切可能想到的损失,不可能更伤感;为一切可能的祝福,也不可能更满足了。这些甜美的痛苦必须经历过才能明白。我既没有为父亲,也没有为女儿哭泣,唯一能说的就是:“是你把她给了我,主啊,你可以把她收回去。她是你的。”
我的父亲是那么有名,徳高望重,应该有很多可讲的,但我宁可沉默,不讲了。他对神的依靠、信心,以及他的耐心,都是那么令人钦佩;他是异端和新派的刑杖。我的父亲和女儿都死于1672年7月。
那一年抹大拉纪念日前夕(7月21日),不晓得因着怎样的启示,古兰桥姆姆送给我一个已经写好的小合约。她让我禁食,做些特别的施舍,第二天早晨,抹大拉纪念日,手上带着一个戒指去领圣餐,回家后进到小隔间里——那里有圣母抱着圣婴耶稣的画像——在祂的脚下,读了并签字,把戒指放上。合约是这样的:“我,N某某,发誓以我们的主圣婴为配偶,也把我自己给祂做配偶,尽管不配。”我求祂以十字架、讥刺、困扰、羞辱和恶名作我灵婚的嫁妆,我求祂给我恩典进入祂的微小与湮灭,还有点别的,然后我签了字。从此,我看祂不再是别人,而是我灵里的丈夫。
哦!对我,那是怎样恩典与十字架的一天啊!当时,这话进到我的脑中:祂将是我的“血郎”。从此,祂是那么有力地占据了我,藉着十字架,让我在肉体和灵性上都完全属于了祂。
哦!我魂神圣的良人啊!在我看来,你似乎使我成了你活的圣殿,你使它成圣,就像使教会成圣一样。在奉献教会的节日庆典中,你不是使我明白了吗?这是我向你奉献的一个缩影。正如十字架是教会的标志,你也给了我同样的标志。如圣约翰在《启示录》中所写的,你正是用这可羡慕的记号,标志你所特选的朋友们(参启7:2-8)。
奉献教会时,在十字架前,烛光燃烧,象征了信心与爱心。我有足够的理由相信,从那时起,你从未让这些美德离开过我。蜡烛的特点是:被火渐渐燃尽,用生命的光和热摧毁自己。所以,我的心也必须被爱的烈火摧毁并湮灭。这火是那么靠近十字架。这教导我:十字架和爱将是我奉献的不朽标记。
从此以后,十字架就没有放过我。尽管以前就有许多,但可以说,这比起后来所受的苦,只不过是影子罢了。只要十字架给我片刻的歇息,我就对你说:“亲爱的良人啊!我必须享受我的嫁妆,把十字架还给我吧。”你常满足我的要求。但有时,你让我等待片刻,多求几次,使我看见,由于对十字架不忠,我配不上它了。当弃绝和压迫极其严重时,你有时会安慰我,但通常,没有安慰的荒凉就是我的食物了。
在同年的圣处女假定节[2],1672年,里外加倍的十字架使我在奇异的荒凉里。我躲进小隔间,让悲痛有些许发泄。我对你说:“我的神,我的良人啊!你知道我的痛苦是多么深!”那时,有个愿望进到里面:“哦!但愿伯叨德知道我所受的苦!”伯叨德很少写信,甚至在相当困难的情形下,这天给我写了一封关于十字架的信。这是他就这个题目为我写的最美丽感人的信了。要知道,他与我相距一百多里格。
有时,我是如此受压,天性被撕扯着,无休无止。有时似乎有片刻的歇息,但只是为了让十字架在更大的烈怒中归回。天性被压迫到一种程度,在独处时,没有意识地,我的眼睛会不由自主地东张西望,在寻找安慰:一个字,一声叹息,一点微小的举动,或者知道有人同情,都会让我轻松的——但这些都没有赐下;我甚至不能举目望天,发一声怨言。“爱”是那么靠近我,祂愿意毁灭这悲惨的天性,不给它任何食物。我有时盼望得点放松,这期盼是那么强烈,为了控制自己,受了无限的苦;与此相比,别的反而轻松了。
我亲爱的“爱”啊!你给了我魂得胜的扶持,让她在天性的软弱上夸胜;你甚至把刀放在她的手中,让她摧毁自己,不给她片刻的歇息。然而天性是如此恶,满了求生的伎俩,最后,竟从绝望里吸取养分。它在毫无援助中找到了援助;在持续的压迫中,它所持守的忠诚,竟成了隐密的食物——为了不泄露,这事被非常小心地遮掩着。但这逃不出你神圣穿透一切的目光!
正因为如此,我神圣的牧者啊,你以可爱的钉死方式,用杖和竿,安慰了它一段时间之后,为了让它进入最后的极限,你改变了策略,下面就讲到。
[1] 复活节40天后的礼拜四是耶稣升天节,第50天为圣灵降临节,又称五旬节。 [2] 圣处女假定节:8月15日,俗称“圣母升天节”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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