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第五章 停止祷告尝苦果】
父亲一回家就得了重病,卧床不起。我自愿做他的护士。他住在侧翼的一间房里,跟母亲分开。母亲病后身体还软弱,也许是怕旧病复发,很少过来看他。我和父亲单独在一起,有机会为他做一切;我就竭尽全力地服侍他,给他一切爱的印记。他显然很满意我的照料,因为他特别爱我,喜欢我做的一切。男仆不在时,我趁父亲不注意,常去倒他的便盆,为了使肉体受苦,也为了效法耶稣基督——祂说祂来是要服事人,而不是被服事。父亲要我读书时,我读得那么投入,令他惊讶。
我继续祷告,并念咏对圣处女的祷文——从领首次圣餐后,我从未忘记过。我记着姐姐的教导,随时作简短的祷告;我的神啊,她教我为你所有的工作赞美你。我眼目所见的一切都使我爱你。下雨时,我愿所有的雨点都变成爱和赞美!不知不觉,我的心享受着你的爱,我的意念被你所充满;我与全地上的良善联合,我愿全人类的心都爱你!这习惯深深地植根在我的生命里,即使在我最不忠诚的日子里,仍不改变。
我能保持这些良好的情操,堂姐的贡献非同小可。我非常爱她,常常跟她在一起。她待我十分温柔,把我照管得极好,我的心再一次温柔明理了。也许,我陷入了极端:我是那么强烈地依恋她,无论她走到哪个房间,我总是跟在后面——我非常喜欢被人温柔合理地对待。我似乎置身于另一个世界!的确,除了那些理智的、不情绪化的人,不应该让任何人接近孩子。
我这种对指导者的依恋,在我看来是无可厚非的。她的财产与她的出身和美德并不匹配;她满怀爱心与热情,做现状许可的事情。我自觉没有过分,但母亲认为,我爱堂姐如此深,爱她便会少了。魔鬼真会耍诡计!从前母亲那么信任我,除了临睡前,我一连几天不进她的房间,她都不过问,只要知道我在家里就够了。但现在,她要我一直在她面前,使我难得跟堂姐在一起。堂姐病了,母亲趁机把她送回家去。在天性和恩典上,这对我都是沉重的一击。
母亲尽管做了这事,却仍然十分贤德,是当时最慈善、最有爱心的妇人之一。神允许这事发生,是为了试验我。若是爱心会过度的话,母亲的爱就是过度的。她不仅施舍家里余剩的财物,甚至包括必需品。她从未拒绝过一个穷人;匮乏向她求救的,无不得到帮助。她供给穷工匠材料,使他们经营业务;供应穷商人,使店中不缺现货。我想我继承了母亲的慈善和对穷人的爱心,因为神施恩于我,使我接续这神圣的操练。在镇上或邻近的,没有一个人不因她的爱心受益。她需要维持很大的家业;有时,她甚至毫不犹疑地把屋子里最后一枚金币给人。她的信心是活的。她对圣处女有极深的爱,从未忘记念咏对她的祷文。每天做弥撒[1]时,她默想祷告。她只需要一个指导者引领她进入内在的生命,因为若没有内在的生命,一切美德都是微弱、肤浅的。
前文所述我有太多的自由,原因是我年幼时,母亲太信赖使女们;长大后,又太相信我自理的能力。知道我喜欢独自读书,且在家里,她就满意了,并没有多想;但出去时,她几乎不给我任何自由——这对女孩子是极好的。我养成留在家里的习惯,结婚后非常有用,在适当的地方我会提到。所以母亲让我自理并没有大错;她的错处在于没有让我留在她的房间里,并有适当的自由,也没有发现我经常在家中的哪一部分。
堂姐离开后,我的敬虔持续了一段时间。神施恩于我,使我有很大的度量,能饶恕别人的伤害,让我的认罪神甫惊讶。我知道有些女孩子因嫉妒说我的坏话,但机会允许时,我常说她们的好话。我得了隔日热(两天发烧一次),这病持续了四个月。发烧引起呕吐和别的并发症,使我受了很多苦。发烧期间,我温和敬虔,很忍耐地受苦。我继续祷告时,也继续着这样的生活。
大约一年或十一个月之后,我们去乡下住了些日子。父亲带了一位亲属同去,他是一位多才多艺的年轻绅士。他很想娶我,但我的父亲反对,不许我嫁给亲属,因为除非作假或草率处置,很难获得许可。这位年轻人极爱圣处女,每天念咏对她的祷文,我跟他一起念。为了省时间,我放弃了祷告,这就酿成了我的祸端。
在一段时间之内,我仍然保持着敬虔的灵性,常去寻找牧羊的小女孩,教她们向你祷告,哦!我的神。但这点残留的敬虔没有祷告的滋养,不知不觉我懈怠了,对你冷淡了。我的缺点都回来了,还加了可怕的虚荣心。我开始爱自己,这熄灭了我心里对你的爱。
在征询认罪神甫的意见之前,我还没有彻底放弃祷告。我告诉他:我觉得每天念对圣处女的祷文比祷告要好;由于没有时间,必须二择其一,应该选择念祷文,放弃祷告。我没有看见,我的神啊,这是敌人的诡计,好引诱我离开你,不知不觉陷入它的圈套。其实,我本有时间兼做二者,别无它事,只是一个选择。神甫不是一个祷告的人,很随和,他许可了我的提议和我的毁灭。
我的神啊!如果我们知道祷告的价值,与你交通灵魂所得的益处,和它对于得救的重要,每个人都会孜孜不倦了。这是一个坚强的营垒,敌人永不能进来。它可以打击、围攻它,在墙外大肆喧嚣,但只要我们忠心地躲在里面,它丝毫不能伤害我们。应该教导孩子们祷告的必要性,就像教导救恩的必要性一样。但是,唉!不幸,人们只告诉他们有天堂和地狱,要争取前者,避开后者,却没有教导他们到天堂最简易的捷径。祷告不是别的,而是进入天堂的道路,进入天堂的道路就是祷告,心的祷告,这是每个人都会的,而不是头脑的祷告——那只是智力游戏、钻研结果、想象力练习,它们把人的头脑装满模糊的东西,偶尔有暂时的医治,但并不温暖心,心却依然冰冷,死气沉沉。
啊!你们贫穷的人,粗鲁愚昧的人,不会推理也没有知识的孩子们,没有记性头脑蠢笨的人们啊!来吧,来学习祷告,你就会变得有智慧!聪明而富有的强者啊,你是那么伟大,难道不爱可爱之物,恨可恶之物?爱吧!爱无上的好,恨无上的恶,那样你就会有智慧!当你爱一个人时,你知道爱的理由和爱的定义吗?当然不会。你爱,是因为你的心爱它觉得可爱的东西。有什么比神更可爱吗?你明知祂是可爱的;别说你不了解祂,你知道祂创造了你,又为你死了。如果这还不够,在你们中间,谁没有缺乏、病痛或羞耻呢?谁不能讲出病情,要求医治呢?
来吧!来到这众善之源。不要再愚弄自己,向软弱无能的人诉苦了,他们并不能安慰你。来祷告吧!把你的烦恼向神倾诉,来求取祂的恩典。最重要的,来爱祂吧!没有人能离开爱。因为若没有心,没有人能活;没有爱,心也不能活。为什么消遣自己,找理由爱“爱的本体”呢?让我们爱而不管爱的理由吧!这样,在别人找到理由之先,我们就已经被爱充满了。尝一尝,你就知道了;尝尝爱,你就比最聪明的哲学家更有爱的智慧了。爱,如同每一件事,经验的教导胜于理论。
来!饮于这活水的源泉吧!不要再到人工残破的蓄水池消遣自己了,它不解渴,反使你更加饥渴啊!啊,如果你在这喷泉里喝过,就不会到别处去寻求满足了!因为只要你继续汲取,就不再渴慕世上任何东西了。
但如果你离弃了它,哀哉!你的敌人就会占上风。它会给你甘甜的毒水,在感官的享受中,你将失去生命。
当我放弃祷告时,遭遇正如此;就像一棵葡萄树,因篱笆破败,被过路人随意掳掠。我开始在被造物中寻找先前在神里所享受的。你把我丢给自己,是因为我先丢弃了你;你容许我堕入深渊,是为了使我明白:我何等需要以祷告亲近你!你说,你要毁灭那些离弃你的淫乱灵魂——唉!离弃本身造成了他们的毁灭。神圣的太阳啊!他们从你面前退出,就进入了黑暗的宗教、死亡的严冬,从中永不能脱身——除非你亲近他们,用神圣的光辉,缓缓照亮他们的黑暗;以生命的温暖,融化死亡的寒冰,使他们生命复苏。
我跌入了不幸中最大的不幸。我越来越偏离你,哦!我的神——我的光明!我的生命!你也越发远离我。从一颗离弃你的心里,你渐渐退去了。你是那么好,依依不舍,好像只有遗憾。但当我心意回转时,啊!你就大步归向我。我的神啊,这是你的良善与我的忘恩的一个永远的明证!
这时,我比以往更情绪化,常常撒谎,虚荣败坏,因为年龄强化了情感。我的心不冷不热,没有一丝的敬虔,但由于在教会里养成端庄的习惯,我的外表如旧,看起来不错。虚荣,素来与我相安无事,此时抓住了我的灵魂。我开始长久地站在镜子前,欣赏自己——这是我极喜欢做的一件事;我甚至觉得别人这么做,也没什么不妥了。自爱变得如此强烈!我对别的女性只有齿冷。我的神啊,你赐给我美貌,我没有更爱你,反而虚荣自负;本当使我感恩的,却使我忘恩。我只见自己仪容美丽,却没有看见它覆盖着一个腐臭的灵魂。我是如此骄傲!我想这内心的狂傲也许是空前绝后的;而表面上,我虚假的谦逊瞒过了所有的人。
自我景仰使我发现了别的女性的弱点。我的双目只看自己的美好素质,明辨别人的短处。我不看自己的缺点;即使觉察一点,也觉得与别人相比太微不足道了。我原谅自己,把缺点想象成美德。我对人对己的一切意念都是虚妄的。
我狂爱读书,经常通宵达旦,昼夜阅读;所以一连数月,睡眠尽失。我读的一般都是惊险传奇书籍,着迷到荒唐的程度。我迫切地想知道故事的结局,以为在那里会发现什么,但除了阅读的饥渴外,一无所获。这些书真是败坏年轻人奇特的发明!也许除了浪费时间外,没有大恶,但这代价不也太重了吗?我相信浪费时间是我所犯的最大的罪。无人制止我——人们有一种错觉,以为这些书会教人言谈准确。
我的神啊!出于无限的良善,你不时寻找我,叩我的心门:我常被剧烈的悲痛抓住,泪如雨下。我的神啊!今昔相比,我与你相交的经历是何等不同!我是那么难过!但泪水无益,悲痛徒然,我无力从这灾祸中撤身。何等盼望有一只慈爱有力的手把我拉出来啊!我自己却没有力量爬出来。
唉!如果有个认罪神甫检查我的病因,无疑会采取补救措施,很简单,就是让我继续祷告。但我的认罪神甫只是严厉地谴责我,让我反复念一些祷文,却没有对症下药,除去病根。先知说:“我深陷在泥坑里,不能爬出。”(参诗69:3)他们责备我,因为我陷在坑中,却没有人把我拉出来。我徒然地挣扎,越陷越深;这努力只是显出我的无能,使我的处境更加悲惨痛苦!
唉!这悲哀的经历,使我对罪人有了怎样的同情啊!我明白了为什么悔改归正、摆脱困境的人寥寥无几了,因为他们的恶行遭人谴责,受来世惩罚的恐吓,却抓不到一只拯救的手。一开始谴责、恐吓还有果效,他们作出虚弱的努力,企图自救,但屡次失败之后,见到自己的无能,便渐渐自暴自弃了,认为一切努力都归徒然。接下来,即使别人不断地劝戒他们,却都如耳边风一般,毫无果效。所以经常的现象是:对罪人呐喊之声不绝,却没有一人改变。
在认罪时,如果罪人得到祷告这剂真正的药;如果要他如罪犯,每日俯伏在神的面前,求取力量,以脱离困境,很快他便改变了。这就是救赎的手,把他拉出污泥。但是,当代的医生、智者因受魔鬼迷惑,认为若没有完全的改变,就不能祷告。由于祷告是悔改的利器,他们却不给他,也就难怪没有持久而真诚的悔改了。
魔鬼反对祷告,向祷告的人大发烈怒,因为知道这是真正掳掠它的工具。人可以随心所欲地苦修,魔鬼任其所行,既不迫害修行的人,也不迫害倡导修行的人,但是基督徒只要一谈祷告,一进入属灵的生命,就必须准备进入奇特的逆境。“祷告的一生”等于“十字架的一生”。在世上,如果有一个属天的灵魂,那么,似乎所有的十字架、逼迫、嘲弄都是她的。在修道院里,如果有一个祷告的魂,那么,一切恶意都冲着她,一切羞辱也是她的——起码,当祷告又深又真的时候是这样。如果一个魂以祷告著称,却遭遇不同,受人欢迎敬重,那么,她的祷告不是假的,就是造诣不深。她的道路满有亮光和惊人的恩赐,却不是在信心的窄路上,就是那条舍己、经历内在死亡与湮灭的道路。她的祷告是在能力与感觉中,却不在中心深处[2]。我有时会离题,但我跟随那引领我的,并不刻意追求叙述的精确。
由于不忠,我落到这境地,从认罪神甫那里得不到任何帮助,可怜的是,我却依然每天念祷文,经常认罪,几乎隔礼拜就领圣餐[3]一次。我有时在教会里哭泣,求圣处女帮我悔改。我喜欢听人讲你,我的神啊,倘若有人对我讲你,我会侧耳倾听,永不倦怠。父亲讲论你时,我的心中喜乐盈溢。有时他和母亲作朝圣之旅,要早起出发;我怕睡眠误事,要么警醒不睡,要么对使女们倾囊相与,让她们叫醒我。那时,父亲经常谈论你,哦,我的神!这给了我无限的欢乐,我爱它甚于一切。别的娱乐都味同嚼蜡。我非常慈善,爱穷人,但如前所述,也有那些缺点。神啊!如此对立的事情怎能协调呢?
[1] 弥撒:天主教最崇高的祭礼,纪念主的钉十字架,有读经、讲道、领圣餐等仪式,由神职人员主持,几乎每天都有。信徒可以为心中的负担出资奉献弥撒 ,在这些弥撒里,主持者会特别为奉献者心中的意愿代祷。 [2] 中心深处:盖恩夫人常用它指人的中心最深处,是神居住的所在,也是人的灵与神相交之处。较外面的是魂,包括感情、意志、思想等。最外面的是肉体,包括视、听等感觉功能。 [3] 交通:指领圣餐,为天主教重要的圣礼之一。也指与神与人的交流、沟通。
(第五章结束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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